“李大哥，你说这太守会怎么处置我们呢？”凤鸾边说边将地上的稻草捡了一些扔到牢门边的屎尿盆中，那玩意儿味道委实太呛人。
这太守府的牢房也忒破烂，没桌没床不说，窗口也就堪堪一个人脑袋那么大，根本起不到什么透风透光的作用。唯一比县牢好的一点便是四周的墙都是厚实的青砖墙，不像县牢一样是用木栅栏封口，可正因如此，整个牢里显得更黑暗、更憋闷了。
该死的袁平，又不是要短你税钱，为啥不能通融啊！
“不知道。”李凌如实回答，手里玩着一根稻草。他以前只是个小校尉，没和太守打过交道，实在是不知道袁平的路数。
“叫你不要跟我来，你偏要来，这下好了，和我一起被抓了吧。”李凌扭头看向凤鸾，可惜因为光线的关系，他并没看到凤鸾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红。
他本以为凤鸾这个小孩子不会被牵扯进来呢……
“要……要你管，你以为你挂了我和我娘能活啊！”
“挂？”
“就是死。”
……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被关在牢里已经大半天了，他们开始还说些关于处置的事消磨时间，这会儿事聊得差不多了，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
也亏得牢里一片漆黑，不然氛围可就尴尬了。
良久，凤鸾实在是受不了牢里尴尬的气氛了，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李大哥，我们这些天回不去，县里事务该怎么办啊？”
“我留下来的书信写了，让刘强和孟伟先接着县里事务。”
“那我娘那边呢？她要等不及要来太守府寻你呢？”
“不会的，我在书信里只是说去外面一趟联系老友，没写地方。”
……
“那个……李大哥啊，要不，你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凤鸾低着脑袋，心里思绪混乱。
一开始，他身上还颇有些现代人的傲慢，总以为自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之外，像是在通过电视或是小说来了解这个世界。尤其是当他通过自己掌握的现代知识解决了许多难题后，他更觉得自己这趟异界之行只是玩了一场逼真的游戏……直到他在平原被小混混调戏、被地痞抢钱甚至威胁时，他才感觉到了他身上那深深的无助感，一如当年在学校中被混混和同学欺负时一般，那种不愿再回忆起的无助感。
而这一切，瞬间撕碎了他那本就是伪装出来的成熟。他开始惶恐、焦虑，尤其是感觉到他那十五岁的弱鸡身体中蕴含着的连磨都推不了几圈的可怜力气时，那种梦魇般的无助感，又一次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试过在穿越来的位置等待意外，甚至是自己寻死……可无论是那点儿可怜的胆气，还是他走后孤苦伶仃的秀莲，都让他没能对自己下了狠手。
他忐忑地在平原苟延残喘着……直到李凌的出现。
说真的，他第一次在这个陌生世界感受到安全感，就是在被李凌于乌族人拼杀时救出的时候……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对身边这个黑军汉，有了一丝……不能说是好感，应该说是依赖。
就像是小时候将与怪兽搏斗的光之英雄作为精神寄托一样，他发现自己竟也在不经意间将李凌放在了心中的柔软处，当作了自己的英雄。
通俗点来说……就是心中认定的救星吧。小时候看恐怖片时不是都会被片中的鬼怪吓个半死么？这时候胆大的小伙伴便会努力忘掉鬼怪的模样，变得更坚强。而胆小如凤鸾一般的人呢，便会想着有一位如影片中一般道行高深的老道长会一直暗暗跟在自己身边，在危急时刻护佑自己。久而久之，这个坏习惯改不过来，凤鸾便有了两个自我空间。一个放在表面，以老好人的姿态面向外面的人和事，让自己变得圆滑，和周围人能和谐相处。而那个承受了孤独和嘲讽的本我则被他安排到那个有英雄住着的空间里，在他面对实在难以忍受的委屈和伤害时，幻化出英雄的形象帮他抵挡。
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心里的英雄，已经有了几丝李凌的样貌。想到秀莲，想到自己的身份，他竭力克制自己这种想法，但习惯已经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时，他也无能为力。没有“英雄”，他就维持不了自我，维持不了正常的生活。于是不由自主地，他想要了解李凌的过去。
反正他和李凌间又没喜欢又没好感，只是依赖，能有什么嘛。而且李凌和自己都是男人，又不会发展出什么事来……
“我？说来也简单。我出生在北地一个小县城……”
随着李凌的描述，一个不算太幸福的童年呈现在他眼前。李凌从小家里就一直不和睦，娘亲辛辛苦苦做小生意维持家中生计，可他爹却只知道抱着祖上传下来的宗亲令牌和狐朋狗友喝酒侃山，吹嘘自己有掌管千军万马重整大许的本事，却一点儿正事不做。
终于有一天，他娘亲在当了他爹的宗亲令牌给家中买米被打后收拾行装离开了家，而他爹……一如既往地喝酒侃山，活在自己编制的美梦中。
“我就一直在想，我爹他为何对那大许还是那般痴迷，到死都对自己宗亲的身份那般看中……带着这份儿疑问，我投了军。走南闯北几年，我见到了大许的破败，也听到了许多人对李姓族人的嘲讽。或许改变这一切，就是泡在酒坛子里的父亲最大的心愿吧。”
“你父亲那叫什么心愿，那简直就是妄想。没皇帝的命，却得了皇帝的病。”这话当然是凤鸾心中悄悄说的，不顾家的男人他最讨厌了（这也是年少无父的他心中的怨念）。
“所以，你选择了征战天下的道路么？在柴县扩军、立业，为的也是你的，外加你爹的梦想么？”说出这话来的凤鸾，紧张地看着沉默的李凌。
他在等一个回答，一个表明信任的回答。
“怎么可能……”
他……还是不信——
“……不是。我立业编军，正是为了一扫这大许的颓状！”
能说出自己向心中的大志，李凌已是将信任，交给了自己身边的小鬼头。这一路陪同，值得他倾心相待。
再说了，这小子还是自己的便宜孩子呢。自家人，迟早都要敞开心扉的嘛。
得到意料之中答案的凤鸾，还是没忍住满心欢喜，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灿烂的笑印在他那张可爱的小脸上，很是惹眼，可惜黑牢里的李凌是看不到了。
“既然你有平天下之志，为何不择一明主辅佐呢？现在天下豪强并起，拥兵踞城者数不胜数，投靠他们你的志向实现起来更快嘛。”得到了满意回答的凤鸾还是有点不满足，贪心地想要听到更有野心的回答。
然而事实让他……该说是失望呢，该说是惊喜呢？
“丁家、袁家、贡家，这些世家大族坐了皇位，和现在天下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上台靠着的是他们家族以及一群拥趸者的帮助，得了天下后他们也定要依靠这些帮他们夺天下的人来安天下。到那时，大族的人还是食民而肥，小民还是吃不饱饭，寒门子弟还是没有出头之日……这样的世界，和现在的乱世又有什么差别呢？”
这一串鞭辟入里的分析把凤鸾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是真不敢想脑子一向不灵光的李凌竟会有这么透彻的世事认知。只是这份动天下的野心虽大，不见得他就能扛下来啊。
“我觉得李大哥去拼的话，或许能拼出一个寒门做高官、百姓都吃饱的好天下来的。”
“那……承你吉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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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咋还不给饭啊！告诉你，我身边的可是柴县男，正宗勋爵，怠慢了有你们好受的！”
……
“牢子儿，饭，给点儿吧。”
……
“有……有人么……水……给点儿水……”
不知在这灰暗的牢房中待了多久的凤鸾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尽力气挤出这句话，直觉得自己干得快要冒烟儿的嗓子像被人拿火炭烧一样又干又痛。长时间未进食使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仿佛都松垮下来了，连眨个眼都像是在干重苦力活儿。最要命的是一股股眩晕的感觉不断袭上他脑袋，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一般。
而抱着他的李凌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虽身体底子比一般人好些，但人是铁，饭是钢，他足足两天多没水米不打牙，现在就连站起来都有些勉强了。现在他就靠自己心口鼓出来的一口气顶着，让自己勉强忘记饥饿和渴的痛苦。
“别喊了……小鸾，节，节省力气……”
可没一会儿，凤鸾倒真不喊了。他头一歪，直接靠在了李凌脖子上，晕了过去。
不行，小鸾还是个孩子，快三天不吃不喝哪里撑得住……这样下去他会……
看着倒在怀里的凤鸾，李凌心急如焚。
“水……水……”晕过去的凤鸾本能地低声喊着。
哎呀，这会儿他去哪儿找水……有了！
一低头，李凌看向了自己的胳膊。那血管里流着的，不就是“水”么。
咬咬牙，李凌用尽全力一把把胳膊磕在了身后凹凸不平的青砖墙上。他运气不错，正好有一片锋利的砖片在他背后，把他的胳膊划开个大口子，血当时就涌出来了。
他立马将伤口处塞在凤鸾嘴中，让自己温热的血液流到凤鸾口中。
“好，好舒服……”
恍惚间，凤鸾觉得自己嘴里好像流进了什么腥腥热热的东西，那些液体流过自己的口腔，慢慢滑入自己的喉咙，将自己如被火灼的嗓子从地狱中解救了出来。
他要，他还要……
凤鸾本能地大力**着李凌的鲜血，贪恋着舌上还有喉间清凉舒爽的感觉。可他舒服了，李凌却遭了殃。李凌本就没食水米，又失了这么多血，就算是他身体内的元气再多也撑不住这样损耗。没过一会儿凤鸾身上那种要昏迷般的眩晕感也出现在了他身上。
“醒醒，醒醒，太守要提你们俩呢。”
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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